老贵族"卷土重来"

• 如果你来过捷克，一定领略过克鲁姆罗夫城堡的迷人风光，如果没来过捷克，可以到做中欧路线的旅行社走一走，看看多少煽情词汇在推销这个捷克的世界遗产古镇。克鲁姆罗夫从1719年就归施瓦岑贝格家族所有，直到1947年收归国有。
• 捷克2007年1月到2009年5月的外长施瓦岑贝格，2008年7月8日和美国国务卿莱斯签订了美国导弹防御计划在捷克部署雷达基地的协议，虽然捷克民众接近7成反对，这位外长还在积极推行这一计划。
• 施瓦岑贝格是捷克政坛上唯一的贵族政要，他的祖上出过打败拿破仑军队的陆军元帅、俄奥联军司令，出过辅佐奥匈帝国皇帝登基的奥地利首相，就是那个见证茜茜公主美丽爱情的奥匈帝国。还出过波希米亚的红衣主教。是为数不多将显赫家世和现代政治结合在一起的人物之一。
• 施瓦岑贝格私人对达赖表示同情，2008年在各国政要纷纷表示去或者不去参加北京奥运开幕式的时候，他说，不去北京奥运作演员。

捷克历史无法绕过

布什2007年5月访问布拉格的时候，政要们迎接出来的早，站列在城堡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一个大脑袋企鹅身材的老头，随手掏出烟斗，侧过身挡住微风，点着了火。

这就是还在保留亲王头衔的外长施瓦岑贝格。

2010年1月底，在议会访问他，我们谈了将近一个小时，访问过半的时候，还是那样，他下意识地掏出烟斗，这回没风也没有点燃，一边谈话，一边在清理。

最早注意到施瓦岑贝格，是因为克鲁姆罗夫，捷克著名的世界文化遗产古镇，建在伏尔塔瓦河回旋处的山梁上，官方评价是建筑与自然完美无缺结成一体。

旅游画册上印着施瓦岑贝格说过的话，"我们必须负责地管理这些珍宝。我们只在这里短暂停留，下一代和我们以及我们的祖先，有同样的权利看到这些美景。"

这座城堡就曾是他家族的财产，目前他身份证上的身份，是旅馆主和护林人。

他们家族在中欧地区曾经有相当辽阔的领地，包括自己家开发置办的，因为战功被皇帝指派册封的，还有联姻关系从无嗣的亲戚家继承来的。可圈可点的有德国的施瓦岑贝格城堡、金伯恩城堡，维也纳的施瓦岑贝格宫，南捷克州的兹威科夫城堡、契梅利采城堡、欧赫利克城堡、特谢伯恩城堡，还有赫鲁伯卡白城堡。

2009年捷克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的时候，施瓦岑贝格正是外长，当时的欧盟外长峰会就在赫鲁伯卡城堡召开，欧盟凡此种种的会议，都会遭到抗议活动，警察部队严阵以待，结果我们就看到几个人在散发传单，传单上说施瓦岑贝格只顾自己，而不顾家族利益，不据理力争从政府要回城堡的所有权，还好意思把外长们招到家族丧失的财产里开会。那阵子前后，他们家族另外一支的养女，正在和政府打官司，想要回一部分房产，其中就包括赫鲁伯卡。

在欧盟外长会上，施瓦岑贝格正式证实了新闻界得到的消息，从2008年年底被推迟的欧中领导人峰会，将于5月20日在布拉格召开。

除了赫鲁伯卡，布拉格城堡前的施瓦岑贝格宫殿也是政府所有而没有归还的。如果背对城堡站着，宫殿就在左前方，整个土黄色的墙面涂满了几何图案，好像一块块要凸出来的方格，是石膏刮画的立体效果，很醒目。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历史就是这样循环往复。如果要我列出曾经有谁侵占过我们的财产，将是一长串名单。16世纪新教改革运动之后，哈布斯堡查理五世发动战争，瑞典国王以后，拿破仑之后，巴伐利亚国王之后，一战之后共和国成立，对传统领地的改革还有不动产征用，二战中纳粹侵占，还有战后共产主义时期的充公......所有这些过去以后，你会发现财产没有任何持久性，只有当时的价值。"

贵族八百年，自古兴衰多少事

施瓦岑贝格1937年在布拉格出生，在欧赫利克城堡长到11岁。古堡里成长，就好像在历史中长大，他打比方说，面前是墙上的卡尔公爵，曾经在莱比锡战役中大败拿破仑军队的那个；转身眼前是阿道夫，和土耳其人打过仗。欧赫利克城堡里，还有一张著名的地图，是拿破仑交给卡尔公爵的，地图上有拿破仑做的标记。

这个卡尔公爵，就是现在这位施瓦岑贝格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当时，家族的主脉约翰一世，把世袭的亲王封号传给长子。1771年出生的卡尔·菲利普公爵，即卡尔一世，在家中排行第三，16岁加入奥地利陆军，因战功杰出，1805年也获得了亲王封号。1813年，他晋升为陆军元帅，被任命为第六次反法同盟联军总司令，在莱比锡战役中大败法军，这也是导致拿破仑1814年下台的重要因素。维也纳施瓦岑贝格广场，能看到这位元帅骑马的雄姿。

他的长侄，也就是他长兄的长子，按规矩继承了世袭的亲王封号，而次侄费利克斯，在1848年作了奥地利帝国的首相和外长，曾经帮助拉德斯基将军平定意大利叛乱，扶佐弗兰茨·约瑟夫即位，弗兰茨·约瑟夫是奥匈帝国的第一位皇帝。后世有评价说费利克斯的政治才能无人企及。

费利克斯的幼弟弗里德里希，曾经是维也纳和波希米亚王国的红衣主教，在布拉格城堡圣·维图斯教堂，有他的塑像。

欧赫利克城堡墙上的那位阿道夫，就是卡尔菲利普公爵弟兄再往上五代，1670年获得亲王封号的阿道夫一世。

继续追根溯源，巴伐利亚赛因斯海姆家，1399年生下个儿子叫埃尔金格，获得了施瓦岑贝格城堡和施瓦岑贝格男爵的封号，开创了施瓦岑贝格家族的历史。从他往前，就是13世纪赛恩斯海姆的男爵时代。

流亡四十一载，少小离家老大回

1948捷克斯洛伐克政治上的变化对10岁的施瓦岑贝格来说，就是忽然间发现别人都不喜欢他了，甚至有孩子朝他们吐吐沫，只好呆在家里不出门。从那时候，他开始懂得，任何一枚硬币都有二面。也在这年，全家移居维也纳。

1968年第一次回家，他自己形容"很恐怖"；1978年第二次归来，是为了妹妹和儿子。离开的时候，妹妹2岁，想回来看看家是什么样子。维也纳到这里不过300公里，走一趟却隔了10年。我们都知道铁幕那段历史，可历史归历史，把历史缩小到一个具体的家庭上，就是很具体的喜怒哀乐。施瓦岑贝格约了朋友同行，回到欧赫利克，物是人非的感觉。票是朋友买的，因为他不想自己亲手去买走进自己家的门票。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导游接待他们，女孩也就二十来岁，不可能见过这家人，打开门进到城堡里面，她看着10多岁的男孩，然后，转向施瓦岑贝格问道，"这位就是小约翰，对么？"导游居然一下就认出他们，刹那间，施瓦岑贝格找到了回家的感觉，他说，没有比这再好的问候了。

1979年，施瓦岑贝格家族"长系"绝嗣，封号全由卡尔这一支"幼系"继承。因为长子长孙的身份，1986年父亲去世后，就都落到如今的卡尔七世，这位卡雷尔·施瓦岑贝格身上，他成为这个家族现在的首领。

在奥地利和德国的这些年，施瓦岑贝格完成了学业，管理自己的家产。1984年到1990年，当选赫尔辛基人权委员会主席；1986年到1990年，和历史学家威廉姆·普莱查恩一道，在德国巴伐利亚建立了捷克斯洛伐克文献中心，支持当时一些被禁止的文学，这些收藏现在都进了国家博物馆。1989年和瓦文萨同时获得了欧洲议会人权奖。

捷克斯洛伐克天鹅绒革命以后，施瓦岑贝格回到布拉格。

跟他提到捷克这段历史，我模糊地说四、五十年，他相当干脆地纠正，41年！难怪这么准确，对于我们是书上的资料，在他是亲身离家的体会。归来之后，52岁的施瓦岑贝格进入当时哈维尔总统内阁作顾问。

捷克人还是外国人

在奥地利和德国生活了41年，好像捷克才是可以发挥的故土。

从发达地区回到相对落后的地方，用简单的逻辑，似乎应该游刃有余才对，但有人说他在捷克政坛，太外国了，太贵族了，除了11年的儿时生活，人们对这个家族的唏嘘，卡雷尔·施瓦岑贝格和人们的共同语言在哪儿呢？社会是分人群的，他的人群在哪儿呢？

刚刚变革之后，赢得选举进入政府的人都没什么执政经验，和他们比起来，施瓦岑贝格显得很纯熟，特别在外交方面，要照顾的事情甚至具体到着装礼节，人们津津乐道的，他说服总统脱掉牛仔服，改穿西装。曾经被贬当清洁工多年的塞弗特教授，去奥地利进行一个国家级访问，没有准备合适的衣服，到达的时候，施瓦岑贝格已经掏钱为他买好了两身西服套装。塞弗特说施瓦岑贝格在"照看这些必须进入成年世界又全无经验的人们。"

施瓦岑贝格家族在1992年收回了欧赫利克城堡的所有权。有人攻击他回国从政，目的就是为了收回自己家的财产。其实，捷克的私有化，在大框架下一直是延续的，家族几百年世代积累下来的财产，依法要求返还也无可厚非；同时，也有人说他不缺钱、不缺财产、不缺地位、不缺名誉，不像其他政客是为了利益，可话说回来，很多东西是交叉的，为了实现自己的理念搞政治，也是需要利益支撑的，总之，任何事情都不会那么单纯。

1992年到2004年这12年当中，施瓦岑贝格投入很多精力管理家族事物，也忙于政党、协会组织、人权这些活动，但消失在政府要员的名单之外。他所在的公民民主同盟，是个自由知识分子党派，成立之初进过议会，也获得过联合政府的席位，但一直走下坡路，2004年只有施瓦岑贝格一人获得参议员席位，2007年年底这个党解散了。朋友喜欢施瓦岑贝格的独立、直言，和责任感，塞弗特说，"他不需要报酬，他不需要别人告诉他需要想什么说什么，他能承担使用自己版本的捷克语，他不需要当内阁部长，他完全不需要搞政治"。可很多时候，这种独立，也很难获得势力。

从另一面看，施瓦岑贝格没有某一个系列的深厚基础，却和很多人交好，所以，也有媒体说他广结人脉，带来更广阔的政治前途。2004年那次获选参议员，他是公民民主联盟的党员，也同时代表基督教民主同盟这个党派，2007年进入政府，成为外交部长，用的是绿党的名额，可他并不是绿党党员。

当这个外交部长，有点尴尬，总统克劳斯认为施瓦岑贝格不是捷克人，有人说克劳斯在利用古老的民族主义概念--捷克被大奥地利统治的时候，曾经有很强的反德反奥倾向，施瓦岑贝格家族恰恰是奥皇正统统治系列里的贵族。至少，克劳斯指出，施瓦岑贝格强烈的亲德亲奥倾向，不利于维护本国利益。这样的结果是，捷克专门从外交部里，把欧盟关系事务这部分职能分离出来，由副总理直接负责，施瓦岑贝格的外交部变成不完整的。

他有瑞士和捷克双重国籍，有着强烈的亲西方倾向。被国际社会聚焦的捷克部署反导雷达系统协议，是施瓦岑贝格和美国国务卿莱斯在2008年7月8日签署的，他也是《里斯本条约》的积极推动者，主张捷克是普通西方国家的一员。

2009年5月，捷克政府一票只差，没通过议会的不信任投票而倒台，施瓦岑贝格的外长生涯也告结束，不过6月份，他就和同时下台的财长，卡劳谢克共同组建了一个新的政党，传统责任繁荣09，简称TOP09（Tradition Responsibility Prosperity 09），施瓦岑贝格担任党主席。政党建立后，在民调中很快就获得了13%的支持率，在捷克政党中居第三位。从2009年到2010年，每隔几个月一次的政治人物受信任率民调，施瓦岑贝格一直排在第一。

从50岁到70岁，也许捷克已经习惯了这个家族的归来。

古代人还是现代人

卡雷尔·施瓦岑贝格直接听到和看到的历史，也许是他们家族变迁最剧烈的阶段，从神圣罗马帝国到奥地利帝国，再到奥匈帝国，这个家族有得失，但并没有实质的改变。1918年共和国成立，社会制度彻底变了，不再有过去的等级，行政区的长官变成民主选举产生，不再世袭，留下来的只剩下没有实权的传统荣誉、封号，和真正属于家族的财产，这个变化在卡尔五世那一代完成，卡尔六世要接受这个现实，这是施瓦岑贝格的爷爷和父亲。接下来，二战和专制的历史，发生在他父亲这一代，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并且接受，然后，进入现代民主社会。

有人不理解，为什么标榜民主、自由，和平等的欧洲，还会有世袭的国王和贵族，别忘了，大家都是从历史中走过来的，特别欧洲的历史，争战不少，也很惨烈，在互相的碰撞和拉锯中往前走，但没有哪股力量有本事把欧洲大一统的，也没有哪股力量彻底革上代的命而改朝换代的，政体和观念在进步，家族血脉在延续。当前的格局是从一战之后开始建立，二战以至八九之后才完善的，一代人又一代人渐进式地跨入现代社会。

在《捷克贵族的归来》这本书里，施瓦岑贝格讲他从小受到的熏陶，贵族是王室武装的成员，要对属地的人民负责并且保护他们。即便现在，这种责任也还是最重要的事情。"从父母而来的所有教育都是这样的，即保护我们自己的人民；从我儿时在欧赫利克城堡 ，直到和我母亲最后的见面，话题都围绕这个责任。"据说在南波希米亚发生什么伤害或者问题，人们找公爵获得帮助，已经形成习惯。施瓦岑贝格本人似乎也有乐善好帮的美名，甚至70年代去苏联的时候，都有人找到他请求帮助，其中有个人被开除了共产党党籍，请他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回到党里去，在维也纳也总有人向他求助。

施瓦岑贝格说，贵族意味着帮助别人，他也说，其实他可以去帮助任何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眼前这位挺有气度的老头，说话爱带典故用隐喻，捷克人评论他喜欢说老式书面捷克语，他也这样说，"我的父亲一定惊讶于这个民族的语言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穿着讲究，多半正规场合打领结，喜欢罗孚汽车，时不时就忍不住，要拿烟斗出来吹一吹，捷克和部分奥地利历史，在他那里，都可以用我爷爷，爷爷的爷爷娓娓道来。

生长在城堡里，生活在现代中，时代让他成为这个家族又一次承前启后的人。

施瓦岑贝格没住回自己生长的城堡，他说，那好像一个看房子的管家，"最主要的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住在一个每年有12万人参观的地方。"不过，在欧赫利克他有别墅，里面有张床，洗澡间，和厨房，在那里可以弄早餐，就足够了。施瓦岑贝格说，"有时候我想象我的父母在天堂看着我，看我如何在那儿如何对付这一切而发笑。"

原稿刊于《世界博览》杂志 201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