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拉格感受读书会

01/11/2010

布拉格没有游客,就像书没有读者 (全文) (世界博览杂志刊发了文章节选版) --2010 年第 20 届作家节一瞥

布拉格,市中心繁华区,一条闹中取静的街巷里,一间现代装修过的老酒店,十多位客 人聚在大堂休息区,有人在拍照,有人录音,还有人一边交谈一边做笔记。

虽然在华丽酒店里从容闲坐的客人,总有些气宇不凡的,但如果留意,这群人还是有点 与众不同,都很兴奋,目光炯炯有神,平常的外表掩饰着激情和与众不同的个性,让人们不 自觉地会把他们从人群中区分开来。

第 20 届布拉格作家节,即将在这里的会议厅开始第一个活动。这家酒店作为赞助商, 打出来的广告词,"如果酒店没有客人,就如同书没有读者。"我们和写《你读过赫拉巴尔么》 的捷克作家托马什·马札尔聊过,他说现在捷克的畅销书(文学)印数只是过去的三分之一, 我们说中国也这样,大概是世界性的。书的读者减少了,但我没去问酒店经理,现在的入住 率是不是总体来说要比过去更高了?我们所知道的,来布拉格的游客与日俱增着。

布拉格作家节起源于伦敦的济慈之屋,那是 1970 年代,在赫尔辛基宣言达成的资金支 持下,迈克尔·马赫(Michael Mach)开始在那里邀请来自中东欧的作家,组织跨国的诗歌 朗读会。1991 年 5 月,朗读会搬到布拉格的瓦伦史坦宫,生成了首届布拉格作家节。此后, 每年一届,如期举行。

迈克尔·马赫说,布拉格是作家节这个活动的天然优选所在,这里"没有文学传统-- 而它潜在的价值观激励着言论自由。"就是说这样的地方,对于想表达自己的作家们来说, 自然是天然的聚会场所,适合于激发灵感。

这一届作家节的最大"卖点",是邀请了三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其中就包括半年前 的最新得主,赫塔·穆勒。在布拉格,看着当街的海报、地铁站扶梯边上的通告,忽然间感 到,和那些被我们自己有几分神化的诺贝尔奖们,距离竟然如此之近。

其实,赫塔在 1999 年和 2004 年曾经二次参加布拉格作家节的活动,人们大概还记得, 6 年以前,这位瘦削而美丽的作家,带着她那双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犀利的眼睛,落座维也 纳--2004 年布拉格作家节的分会场,古典华丽的施瓦岑贝格宫,宫殿的主人坐在她的右 侧。当主持人问到,"对于消费社会,人们可以做什么呢?"赫塔·穆勒的思绪却回到与此 相反的那个"非消费"时代,因为她要谈"个人主义"。在赫塔看来,即便是已经很欧盟的 2004 年,中东欧前苏联阵营的国家,仅仅才在逐渐地意识到"个体的存在"。因为曾经,这 些地方没有个体,或者说不允许有个体的存在。"个人主义"被认为是贬义词,是罪。在赫 塔看来,有些国家甚至到现在(2004 年)还不曾有足够的时间来发展个人主义,比如罗马 尼亚,还没有能力来证明"个体"已经有了它存在的位置,具有的意义,和自身的价值-- 罗马尼亚真是一个让她纠结的地方。"一个人能够把自己想成认知成一个个体,而且是一个 被尊重的个体,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也不是容易达到的改变,""。"不巧的是,这位刚 刚"以诗的凝炼,散文的率直,描绘流离失所者的处境"而赢得 2009 年诺贝尔文学奖的作 家,因病不得不临时取消行程,的确是件让布拉格感到遗憾的事。

1992 年,诗人、剧作家德里克·沃尔柯特(Derek Walcott ), 因"非常明朗的充满诗 意的作品,持续的历史眼光,多元文化的表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位沃尔柯特先生,来 自东加勒比海岛国圣卢西亚。那里风景优美,16 万人口,曾经是英属殖民地,1979 年宣布 独立,现在是英联邦成员国。说到这个地方,我们想起了一句脍炙人口的"大撒把名言", "在那浩瀚的太平洋上,撒落着无数璀璨的明珠",只是这里说的不是贝劳,是一个同样常 常会被忽略的地方,圣卢西亚,而这里除了出过诺贝尔文学奖,还在 1979 年出过一位诺贝

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威廉·阿瑟·刘易斯。 可惜的是,德里克也因病缺席布拉格作家节。

于是,对诺奖的目光,聚焦在如约而至的华裔作家高行健身上。2000 年,高行健因小 说《灵山》、《一个人的圣经》等著作,成为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文作家。瑞典科学院 的评价说"其作品的普遍价值,刻骨铭心的洞察力和语言的丰富机智,为中文小说和艺术戏 剧开辟了新的道路。"

想象中追寻"灵山"的高行健还是中年人,而眼前的他很瘦弱,有些弱不禁风,几缕白 发,比起身边高声大气演技十足的剧作家费尔南多,高行健充满阴柔,讲着略带南音的普通 话,还有细腻的法语。

作家节第一个活动,就是高行健和美国作家马修森的记者会,由《灵山》的捷克版译者 丹尼斯·摩尔乔夫、作家节主席迈克尔·马赫作陪并且还为主宾做着轻松的聊天式的翻译。

最左面的那位披着一头独具特色的乱舞的头发,就是作家节主席马赫,他用英文开场以 后,把发言交给身旁那位和蔼的银发老者,满脸深刻皱纹的马修森(Peter Matthiessen)。他 由之前三部小说重新修订成的著作《遮蔽的乡村》(另译《影子国度》)刚在 2008 年获得美 国国家图书小说奖,1979 年他的《雪豹》已经获得过这个奖项。马修森脸上那些已经坚硬 的无法扯平的皱纹,显示着 1927 年出生的 83 岁高龄,不过眼前的他,完全不让人有需要扶 持需要把他当成老者而去帮助的感觉,没有。如果不去想他的年龄,他和中年人看起来完全 是平等的,甚至比身边那位年轻很多年的东方人看起来还要健朗。皮特·马修森的谈话很随 意,他回忆了几次来到布拉格的经验和印象,除了介绍新近的作品,告诉大家他仍然是用手 写写作,还特别向大家介绍自己是积极的环保主义者。

高行健曾在书中表示,从《灵山》到《一个人的圣经》,他的乡愁部分已经完成,那么, 能不能把写作划分成此前和此后呢,他颇为开朗地笑着,"那要分成很多阶段了!有很多阶 段"。记者和同行们,显然更加关心他已经叙述过也谈过无数次的过去--他"乡愁"的阶 段,我们却希望倾听一个"外乡人"的感受。我们注意到,嘉宾中有移民或者有种族跨越经 历的作家,西班牙裔法国人费尔南多·阿拉巴尔(Fernando Arrabal),奥地利裔美国人约翰·乌 雷(John Wray),在法国定居的阿尔及利亚作家阿希娅·德耶巴(Assia Dejbar)。高行健学 法语出身,也是翻译家,在巴黎居住完全不存在语言障碍,但是他的第一身份,仍然是个外 乡人。他自己非常确定地表示,"巴黎,那是我的家!"让人不禁想起在地球仪上终于选择了 法国的米兰·昆德拉,他慢慢转动移民官递过来的地球仪,还能去哪里呢?他轻轻地问道 "您 还有没有别的地球仪?"。而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米兰·昆德拉这样写道"一个渴望离 开热土旧地的人是一个不幸的人。"我们终于没有能更深地追问高行健,他一直对我们很冷静, 客气地向我们推荐作家节的活动,但是自己安排很满没有时间多谈。他告诉我们,很多国内的记 者,包括著名大报和刊物的记者,都对他作过专访,只是没有意义,他非常冷静地认为对他的访 问,于大陆媒体的记者是不存在意义的,因为不会被刊载。我们听到这样的话,有点不是滋味, 虽然他说的没什么错,但听起来蛮现实的,没有刊载的成果,于是访问便不具备意义,仿佛每一 个希望访问他的人,都是被职业异化的物,而不带有个人的兴趣和感情色彩--当然我们也理解, 个人色彩,更需要双方的互相认可,他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从他这番话中,我们只听到一种对于 现状现实的对待,和对自我的执拗。我也想说,虽然没有结果,还有众多重要刊物的记者来访问, 本身也说明,中国人比并没有忘记他。对于捧着他的书的华人读者,他也没有交谈的愿望,他周 围有很多可以用他那细腻的法语对话的朋友,他在这里是一个国际活动中备受尊重的嘉宾,而对 于活动中难得一见的陌生华人,他表现得静若止水,保持着理性的距离,流露着拒人的孤傲。也 许如果他愿意的话,想和他交谈的人太多了,他有保持自我的理由;也许他的乡愁阶段真的已经 完成,也许他在回避任何可能引起的敏感;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如他曾经做的小剧场实验

话剧,一如他在反对资化中的不随俗不入流,他的个人主义,他的强烈的"把自己想成认知成 一个个体,而且是一个被尊重的个体"。一如作品的自我感知自我感受和自我经验。这种专 注,在不太允许不太认可个体的环境中,很容易被主流抗拒,很容易被反主流,也许,这样 的人,只能把巴黎当成家。

正式的开幕式,在剧院举行,有市长参加,气氛随意,表演也很追求意境。整个作家节 邀请了 14 位作家,12 位作家到场,除了上面提到的主席马赫,几位跨越文化和种族的作家, 还有德国作家汉斯·马格努斯(Hans Magnus Enzensberger),苏格兰作家莱恩·班克斯(Lain Banks),二位捷克作家,一位斯洛伐克作家,以及阿拉伯世界中最著名的作家之一,来自埃 及的巴哈·塔希尔(Bahaa Taher)。

整个活动都很安静,也很经典。

签售都在白天,在布拉格几家主要的书店门前,美丽的街道边上,无声的"粉丝"们, 仿佛和整个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地安安静静地排着长队,也给世界的浮躁带来几分安宁和欣 慰。

作品朗读和对话会都在莱特纳(Leterna Magika)剧场举行。作家本人,或者邀请的演 员,朗读一段作品,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向观众介绍作家的生平、故事,和著作,还有观众 提问的机会。对话会,通常是请二位作家,就一些问题,现场对谈。会场两旁的 4 间工作室, 阵容强大的同声传译,声情并茂地做着捷克语、英语、法语的互译。每场活动的票价二、三 百克朗(约 100 元人民币),都有超过半数的上座率,二百多人的样子。

在高行健的作品朗读会,我们遇到捷克前总理史比德拉,他已经退休赋闲,不久前进行 捷克大选,在社会民主党的会场,我们也遇到过,当时他穿着一件横条背心,背着双肩包, 完全像个看热闹的闲人,开始竟然没人注意,直到忽然有人认出来,史必德拉才顿时成为记 者们排队访问的焦点。这次参加朗读会则不同,史必德拉穿得很庄重,非常正式的深色西服 套装,一副绅士派头,当然,仅仅作为读者,完全没有媒体对他的追踪,他对我们兴奋地评 价刚刚听过的朗读,"很好!(very nice!)"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很典雅、很闲 适,很安静,十多天的聚会,在越来越热闹的越来越引人注目的布拉格,轻轻地开始,轻轻 地道别。作家节的网站上,留下这样一首诗,

咖啡中心,是欧洲知识分子抽象的家 物质的想法,包含桀骜不驯的愤怒,传染性的谈话 一间弥漫着放荡和社会衰变的烟雾的房 难吃的,还甜着 烘烤着审美的衰落 看树叶飘零。 这里-- "个体总是在最后崩溃" 天真残余着死亡的愿望""

刊于《世界博览》杂志2010年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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