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巴黎
午夜巴黎
这是一部浪漫影片的带有几分妖艳的片名,央珍姐推荐之后还送来光盘。影片讲一对恋人即将大婚之际,文艺调的男青年每每在午夜巴黎穿越时空奇遇那些过往的大师,内心纠结难解难分。
刚过去的那个星期五夜晚,我忙着做家务,想周末时间把家里的一切安排停当,好在周一放心地出差。儿子说,妈妈,巴黎遇到袭击了。我没当大事,但他执意叫我到跟前,和他一起看新闻。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至少18人遇难,二家餐馆发生爆炸,体育馆附近有爆炸声和枪声,暂不确定与恐怖袭击有关。新闻播放了球赛的镜头,赛场上球员听到爆炸声后,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还在带球,大概因为看到一些骚动,带球又有些迟疑。报道说奥朗德离开球场去了内务部;死亡人数在增加;有人质......恐怖袭击发生了,就在我们眼前发生了。当我们看着死亡人数从至少18人增加到至少40人,再增加到至少60人的时候,不仅仅是统计数字的增加,而是,有些死亡还正在距离我们一千公里的地方进行时发生着,却没有办法制止......
本想看一眼新闻后,继续抢着周五夜里的时间叠被单熨衣服,手里还拿着要从这间房倒腾到另一间屋的盒子,不知不觉已经在电脑前坐了一个多小时,看到我发送的消息,有朋友以为我在当地,我们都在现场,不是么?我不时想起911的情景,那天我们去超市采购,拿了购物手推车,把一岁多的儿子放在推车小座位上往里走,超市正对门口的位置,是一大面电视墙,每个屏幕上都在冒烟,每个屏幕上都播放着那著名双子座冒烟轰塌,我们开始还似笑非笑,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但深不以为然这竟然是真实的灾难,后来卫东来电话说出事儿了,才意识到这真不是别出心裁的恶搞。那是十几年前,再往前的日子,我们从书本和报刊上读过战争和杀戮,我们也知道很多灾难真切地发生过并没有走离很远,但我们仍然以为局部的人类已经把和平取入囊中。此刻,18人...40人...60人...,最后上升到129人......132人,七处地点,有剧院、音乐厅、体育场、餐馆,死去的鲜活的快乐的年轻人们,我忍不住回想那烂漫微笑的年轻人,欢快的无忧无虑的,特地来到巴黎为自己庆生,却到死也想不到踏上的竟然是条不归路,我不想说了,蜡烛和鲜花换不回昨天那些美丽的梦想。
儿子大概结识有二十多个生活在巴黎的小朋友,朋友们纷纷问候报平安。艾玛在卢森堡宫附近巴黎最好的高中就读,星期六还有周末课,她说,我虽然很害怕,还是决定照常去上课,我们不能被恐怖袭击吓到。后来,有政府决定关闭学校的消息出来,我们一边赞赏艾玛的勇气,一边松了一口气。我不大担心我在巴黎的朋友,知道他们恰巧在这些地方活动的可能性极小。柳怡白天刚刚采访德法外长,跟着参观了危机处理中心,新闻片还在做,大事就发生了,我猜到她一定马上又冲了出去。奥巴马讲话说他暂时不会给奥朗德打电话,因为奥朗德一定忙。孟老师早起看到我半夜发的朋友圈新闻,说完全无法想象,问我出了什么事。有的评论正在出炉,说奥马巴一边讲话做巴黎人,一边致力于把世界搞的更乱。
午夜巴黎,没有那些浪漫的鬼。
血色巴黎,人们敞开家门,敞开车门,排起献血的队。我敬佩人们形形色色的勇敢、善良和浪漫。
儿子去了法国使馆,他说买一支花,我说就买红玫瑰吧。他把facebook头像换成了三色旗,拍下布拉格法国使馆门前成片的鲜花和烛火,还碰巧遇到了捷克总统、总理去慰问,他到了关心时事的年纪。我不由得想自己十七岁那年在做什么?高考?还是准备高考?去看新建的三元立交桥?不敢公开地暗恋?
朋友群里,不像阅兵和抗日那般,议论的不多,人们忙着各种各样聚会。人们不管心里的想法多么不同,见面总是亲热,人们要自我,也需要群居。
冰提出一些让我没有能力回答的问题,她说有一篇文章说欧洲的明灯熄灭了,问我们怎么看,我心里也是积淤了很多话,只是完全没有表达的头绪。
从前些天,读了那本在家里沉睡了几年的《寻找家园》开始。
当时一边读,我就一边在想,看高尔泰起伏跌宕的命运,一当他离开人群,心里就放松一些,直觉上安全了,每当看他写到又进入了人群,心下就全是担心--于是,忽然悟到,这个世界上,人才是最可怕的。人离不开人,为了人和人在一起,有了语言,发明了笔、纸、邮政、电报、电话、电视、互联网、马车、火车、汽车、飞机......;为了防备人,也发明了锁,发明了墙,发明了报警器,发明了枪炮和炸弹。作为一个中年人,我不是这个社会上的新手,不是刚考上大学那时候,老爸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一只脚踏入了社会,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该是个老手了,却一直不能游刃有余,原因就是我们需要面对的形形色色的人,如同那些形形色色的勇敢、善良和浪漫,也有形形色色的软弱、狡诈和现实,当沟通的双方不在同一立场的时候,人,便一直是我们无怨无悔去拥抱的最大的困难。
最早听说并且接受了所谓中国哲学重在人与人的关系西方重在人与自然这个说法,我就在想,我们对社会发展很少贡献啊,看看我们穿的用的,我们每一个时代的技术进步,都有赖于西方人的研究和发明,这完全是人与自然关系基础上产生的科学,带来的技术革命,这不仅在现实生活给人们带来更多产品更好享受,而且,从思想上,带来更加讲求是非的特点,也可能是更加追求政治正确的前奏。而人与人互相依存、依靠人口规模势力而创造的财富,一样换来并且享受人与自然而生成的成果。我有些汗颜,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很直白地对西方人这样表达我的谢意,特别是不太相熟的西方人,要么有些伤害我的民族,要么有些伤害自己,对自己民族过谦会让外族人另眼看待,我不想获得这种负面对另眼相看,我喜欢民族自豪感。我试图质疑我自己,这种东西方的不同,难道是人类的分工和角色不同么?难道我们的哲学虽然不先进,却更终极?因为每一个人每一代人都才只有100年。
我因生活在欧洲的经历,特别是政治概念上的东欧地区,了解到这里东边的俄罗斯、西边的德法,一战之前的王朝和帝国,一战之后的资产阶级共和国,二战到二战之后有点民族宿命意味的制度回退,直到当前的正常化,以及正常化继续面对的各种社会问题。我深刻地为欧洲人诚实的追求、探索、进步而感动,他们一边探索和自然的关系,一边实践与人的关系,我真心认为欧洲人的成长给人类社会做了榜样,我真心赞赏并且认同欧洲的人文精神和价值观,我真心觉得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我知道欧洲人走的很远,走到了人权大于主权的阶段,于是很多压制人性的困扰问题在这个世纪纷纷迎刃而解,但这个世界不同步,所以走在前边的民族和地区,必须用不断的回退来迎合这个世界,道路是曲折的,前途真的光明么?
我总不自觉地用世界上存在的现实情况质疑我自己认可的价值观。我内心希望我能经受得住质疑,那样,才不至于迷失。也许,我是病了。
我觉得人类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与自然的关系为大,人类脱离险境以后,与人的关系也许更高级。冰她们觉得人与人的关系和人与自然的关系同等重要,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和谐的统一,人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是我把人机械地孤立出来了。但是,有我在,才有这个世界对于我的意义,这事儿扯远了,要扯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了,我不想扯那么远。
仅以我,以无数个我作为发源。
我的意愿是推翻我对我自己的质疑,不要迷失我自己。
我认同欧洲人的生活状态,虽然有虚伪还是很大程度上的诚信,虽然有界限还是很大程度上的自由,虽然也辛苦还是很平稳很衣食无忧,不用担心空气、水、食物,不用特别进取不用特别富贵,但具备支撑从容心享受生活的基础。不以追求最多财富为唯一目的,也不以追求最高尚情操为唯一目的,人们在摸索着(也许是不自觉的)最美好的人类生存方式。包括欧洲以外的其它西方国家,虽然具体制度各有不同,本质上都是在法律制度和民主制度框架内,人们自私地丑恶地自由地磊落地竞争生存空间,如同动物世界,但法制和民主的框架是动物世界所不具备的人世界所特有的。这当然还很不完美,也许永远无法完美,但这是人们上千年甚至用流血代价换来的成果。
不管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谁先谁后孰大孰小亦或不相上下缺一不可,我们的民族都一直相对缺乏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度体验和科学研究,这不仅使得我们缺少了很多现实的产品,而且,让我们欠缺一部分思维方式,所以,虽然,我们用我们的处事哲学,获得了貌似一样的生活享受,但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都没有那样坚实。肯定不能说有物质就有快乐,也不能说有快乐就不需要物质,我们要物质享受,也要精神追求,我们还要好多好多好具体的不是口号式的,要尊重、要平等、要爱护自然、要珍爱生命......很多我们尚且欠缺的部分,我觉得根源在于缺乏诚实的不绕路而过不打折扣不原谅自己的科学思维精神,遇到问题有绕路过去的解决方式,或者田忌赛马,或者难得糊涂,我自己就有诚心诚意被诸如此典故折服的经验。其实,忠厚老实地对待人与自然关系才是基础,在基础之上构建出来的人与人的上层建筑才更加扎实、不倾斜、不危险。
伊斯兰文明,以我们的目光所及,也没有看到他们给世界贡献多少科学,他们绕进不尊重自由和人性的偏执,并不意外。
但是,人类社会究竟是有理想的么?人类生命的局限带来的短视是不是终极的现实?我在时时质疑自己。
好像是那年访问施瓦岑贝格前后,我们讨论说过,不同文明的差距,包含着先进和落后的差别,只不过,人们站在了同一条地平线,披上了同样的外衣,说了可以翻译通的语言。头脑思维方式却不在同时代。我不了解伊斯兰教,也不了解阿拉伯民族,我想人在社会上术业有专攻,就放任自己偷懒,偷懒的时候,瞄了一些别人的分析和解读;偷懒的时候看到从公元7世纪以来的一千多年,他们的宗教进步远没有基督教的自省和自新,或者说在宗教进步的道路上,总有回潮的势力和发生。
往前看上千年几千年的过往,欧洲人走的是曲折的道路,在民族、信仰、阶级等等之间激烈甚至惨烈震荡,催生着推陈出新,中国的朝代更替绕了很多年旧瓶装新酒的圆圈,阿拉伯世界,我真的没有好好学习,但是,他们的思维方式远远没有进化到现代是显见的现实。
这几千年的现实,会不会恰恰印证了人类由于生命局限而带来的短视局限?也就是说,一部分人类或许永远不会沿着一个方向前行,这样的循环往复本身就是终极状态?一部分人类早已向着理想超越得太远。于是,这个世界上的先进与落后之争,理性与愚昧之争,永不安宁,难道是一种永恒的状态?
如果是这样。
如果没有立场,抱定一个终极道理,那么转回来,也无所谓先进和落后,这还是不同生活方式的战争。悲观,迷失,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但是,我想站定在100年的短视,仍然可以站定一个基本立场,凡是教导人们伤害生命都是与基本人性相抵触的。
我还心存理想,心存着人类终究有理想的理想,人类的理想应该是越来越尊重原生的人性,从动物性上升的人性,既不是基本的动物性,也不是强加的所谓的偷换了概念的人性。人类在这条道路上缓慢地爬行。
午夜巴黎,那些恐怖分子也有理想。
他们也许认为欧洲人强横地侵占了他们的土地,涂炭了他们的生灵,为了信仰的神圣为了民族的尊严,他们恐怕没有把自己当成反人类,而是把自己当作政治正确,为自己的大无畏的献身精神而陶醉的英雄。当西方定义他们为恐怖分子的时候,他们心里想的不是忏悔,而是由于西方的强权,所以,以西方的游戏规则裁定犯罪是更大的犯罪,以西方的游戏规则裁定的恐怖是更夸张的恐怖,他们认为他们是受迫害者。他们最多承认你、我不同的价值观,而绝对不会承认他们是过去的落后的思维方式。而走到前端的人,又怎么可能退回来使用古代落后的杠杆。
再跳出来想想,一个我完全无所谓不被我所知的政治正确,可以被某些人视为愿意用生命去换取的信仰,这个世界上的心灵相隔带来未知的恐怖才真是恐怖。
人们诚实深刻地读懂了自己,才更容易读懂对方。
冰说,曾经以为他们很多人应该是贫困者,但是诸多资料显示诸多富家子弟。
我们人类从会做动物到学会做人爬行着漫长的路途。在这条道路上走的迟,对生命的珍视就来的晚,在不太珍视生命个体的状态下,牺牲的代价就不觉得那么严重,那么昂贵,那么无价,在学会尊重生命的道路上,形成一部分极端的忠诚和大无畏的献身精神,难度系数并不那么高。即便富家子弟,个人生活富足接受西方教育未必能够扭过民族、信仰、地区环境的影响。
刚刚出国那会儿,见欧洲很多阿拉伯族裔人,那时候我就曾经疑问过,他们自由地在西方世界走动,为什么少见被影响而是坚守着强大的内心小宇宙?阿拉伯地区和欧洲地区的成长道路,很多年代是互相纠结在一起的,但睁开着看世界的眼睛,不等于敞开了互相阻隔的心灵。
11月15日,午夜巴黎,向着前时代,发出炮火,击中目标,伊斯兰国宣称,如果轰炸不停,偷袭也将不止。
人类在学会尊重生命--尊重生命个体的存在和个体的精神自由这条路上,走的太慢太漫长。
神说,人人平等。今天的思维和昨天的意识之间的平等,却如何完成?
--11月16日写于万米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