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 Marseille
在马赛逛街的那天早上,碰到一个游客模样的人,忽然间站到我的面前,把我惊了一跳。
我们到现在仍然听到,一些朋友在度假的时候,会偶遇陌生人,一起喝喝咖啡喝喝酒聊聊天,互相给予一些丰富,甚至一些缘分。
这是一种有趣的生活和交往方式,带着一些未知,把自己人生的圆画大,我们常常需要未知感。
回想自己这些年,一直不曾在人群中探险。那么快建立家庭,总觉得要生活在家庭中,表面上是从自己原生家庭延续下来的习惯,内在的线索,其实,家庭是一层保护,虽然,家庭使人丧失一部分自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我们常常会拿自由换安全,当然,是一部分自由,换相对的安全感。
年轻的时候,读文学作品,文学作品说的有点事儿事儿的,就说读言情小说吧,对未来有一些幻想,然后,自己在表面上试图做过一些探索,比如,执意离开家,有感觉当时工作无趣的原因,有对一辈子有了清晰的未来的不甘心,也有希望多挣点钱的愿望,但,钱的确不是主要的目标,当然,钱是必要的目标。所有这些复合到一起,其实,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还是希求一些生命中的未知,也就包括刚刚说的,在人群中探险的部分。然后,自己离开了家,买了一张巨贵的机票,当时机票真的是很贵,当然,对比现在疫情期间,还是便宜太多了。往返机票,打算废掉后半程,当时都不懂得应该尝试着去退掉后半程,说不定还能多少退一点钱回来。不管怎么说,一个人坐上飞机,一路上一言不发,不是恐惧不是惆怅也不是憧憬,但是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就是不想说话,和同座位的人互相保持沉默,这样就到了几乎不认识任何人的布拉格。这个桥段,也许对于一些人来说,有点人生突破,其实也只是表面上的,在未知前路的时候,放弃了手上确定的生活,蒙着头往前走了。
之前,去泰国的时候,那时候是为了做活护照,具体的故事就不赘述了,从表面上听起来,也蛮传奇的,1993年,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独自跑到泰国旅游,遇到了一群德国游客,其中有一个黑头发黑胡子脸上好像涂了一些煤灰的高个子男人,和我留下了联系方式,我告诉他,我即将去捷克,我说Czech Republic,说了好几遍,他却一直云里雾里,我怎么也搞不懂,就在他国家的边上,他的国家甚至包裹了这个国家的西半部分,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地方呢,我试了不同的发音,终于他忽然间反应过来,说,哦,哦,Chechia。和他一起参加旅行团的,是他的一个朋友,香港人,他们说,二个人曾经一起打乒乓球。
过不多久,这位先生又报了一个中国旅游团,我们又在中国见面了,记得他在北京街头看到有人打架,兴奋得不得了。我说带他们去吃烤鸭--以我有限的想象力,也只能想到带老外吃烤鸭,他问团里的团友都谁愿意参加,结果,一句话,招来了十来个,大家都希望参加一点团组定式之外的安排。只不过这个安排仍然是跟团游定式的内容。
后来,我到了布拉格,想到德国去看看,我虽然并没有尝试过去心目中真正的西方国家,应该是因为懒,但内心对西北欧和美国这样的地方,是满心向往的。我请这位叫做Helmut的先生给我发个邀请函,他马上写来了信,德国使馆说邀请函需要认证什么的,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应该还有其他办手续的地方,但是,我们都太小白了,白到现在的我都无法想象当时自己信息匮乏的程度。Helmut也去咨询,有关的办公室跟他说,需要在外国人警察局填写官方格式的邀请函,那份邀请函上有一些担保的内容,他退却了,特别是他的那位香港朋友提醒他,中国人,中国女人,中国的年轻女人,中国的来历不明的年轻女人,还是不要随便给人家担保,也许她来了就不走了,然后责任都要你担着。我内心嘲笑那个香港人的这种想法,想着自己那么清高,满脑子都是梦,谁会用这种下流的伎俩。但,Helmut很诚实,我也不认为这种萍水相逢,他就应该帮我什么。我现在还保留着当年他寄来的圣诞卡,小礼物时间太久,不知道哪里去了。
后来,我和徐晖跟捷克旅游团去巴黎,就是在香榭丽舍大道上遇到大雨,被冻得要死的那次,回程的时候,我们跟导游说,提前下车,到德国去看朋友,捷克导游心也很大,并没有认为有些偷渡客就是这样的套路,当时的捷克导游肯定没有这些心思,我们也没有这些心思,大家都是特别正常地对待对方,正常对待底下,有着正常的信任。
Helmut让我们去他朋友Kurt的家,我们还在人家睡了二晚,Kurt在他家的厨房里给我们搭了临时的床铺,他家厨房里到处都是案板,数下来大概有十几块。忽然想到,后来我逛家居店,也喜欢买案板,然后放在橱柜上当作垫板,现在我家的橱柜上有四块案板当作垫板,然后,切菜切肉还是用宜家卖的那种塑料板。我相信不是Kurt家给我的灵感或影响,只是人们总难免会有些相似。
再后来,Helmut和几个朋友开车来过布拉格一次,突然间就打来电话,说到了,但是,找不到我们的住处,问清了他们在哪儿,徐晖和我开车去和他们碰头,带他们过来。他们几个当中,有个瑞士人,带我们去了一家六百年古老的啤酒馆,没错,就是U fleku,我们最初知道这里,既不是因为旅游杂志,也不是当地人介绍,而是一个德国朋友带来的瑞士朋友告诉我们的。
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当时那个德国到北京的旅游团,还有个年轻人,是做火车扳道工的,他也来了布拉格,我和徐晖带他去看查理城堡,还去了当时还在Vystaviste展览中心的大市场。
旧事如果再展开,萝卜带泥,还能生出许多枝杈,越说越远。我想说的是,那时候的确有过至少表面上在人群中,无意中就认识了谁,然后,就聊天、交往,也说不定什么人和什么人就可能发生一段缘分。
我或许有过这样的奇遇的期盼,但是,骨子里,嗨,谁知道我骨子里是什么,是我骨子里那样塑造了我,还是无意中的缘分把自己塑造成了那样,改变了自己的底色。
我很快进入了有一个固定伴侣的生活,每天想的大事情,基本上是家庭建设,加上一点点个人兴趣。有些老同学,从毕业就开始在一个单位工作,直到退休,会羡慕地说,我过了自己想要的日子,按照自己的选择;也有人说看着我很辛苦,要对自己好一点。我和我们的生活,其实一直在社会的网络里,哪些是想要的哪些是自己的选择呢?但我很清楚,自己年轻的时候,做了一个人出走的决定,表面上是很洒脱的,但,也只是短短的那么一小段时间,自己根本没有承受那份洒脱的格局,仅仅闻到了一点点洒脱的味道,就很快退回到很多人的有一层保护外壳的模式里,然后,丧失了一部分可能可以具有的属于自己的功能。
这样写下来,可能会看出字里行间的不甘心,一个单身的朋友说,一个人是很苦很苦的,你完全想象不到,真的,我不骗你。另一个单身的朋友说,四年,我相信了自己可以,我成长了,我感谢前夫把我放了,给了我一个自己生活的机会。她有男朋友,但她说,不会把自己再次放到婚姻里去。她还有很多男男女女的朋友,周末一起喝酒聊天,她也不断认识新的朋友。我猜,就像当初认识了Helmut,然后认识了Kurt,还和一些旅游团里的团友保持过一段时间的通信,按照这个节奏下去,也会有很多交往。
不过,每个人的底色是不同的,可能是底色决定着自己,也可能是自己在图画自己的底色。我习惯了一种缺少部分功能的生活,但如果这么说,每个人的功能都是不全的。
那个人,突然间貌似遇到老朋友要拥抱的姿势,我的直觉里并没有感到恶意,但是,那种身体之间的距离,让我毫无准备,不自觉地反射似地仓皇地向后跳了一步,真的不折不扣地吓了一跳,然后,下意识地叫徐晖,他在不远处。
这个游客样的人,看到旁边有个和我在一起的男人,做出了一个"哦,原来你是有伴儿的"这样一个表情,后退走他自己的路了。
我在想,刚刚那个跳开的姿势,恐怕是很夸张的,会不会让他感觉我过度夸张的恐惧?会不会也吓了他一跳?我是要后退的,但是,如果再来一次,姿势可以优雅一些。